半月谈记者 郑天虹 廖君 杨思琪 赵旭
大学是青年人从校园走向社会的关键时期,志同道合的朋友、引路人生的老师,都是不可或缺的成长支持系统。然而,半月谈记者在多所高校调研发现,当前学生之间、师生之间的人际关系出现疏离苗头,他们同在一个校园、一个班级、甚至一个宿舍,却少有往来,高校“陌生人现象”值得关注。
愈发陌生的人际关系
上世纪90年代,校园民谣《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唱出了大学里或朦胧青涩或亲密深厚的情谊,成为一代人的深刻记忆。而近年来,“原子化”“沙粒化”成为大学人际结构的一种新状态,学生之间、师生之间的冷漠疏离越来越凸显。
北京某高校一名大四学生说:“一些同学比较‘人机’(网络用语,指生活情绪呆板、缺乏人情味的人),虽然是一个班的,但4年下来没怎么说过话。”
2025 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开考日,考生排队进考场 张涛 摄
一些高校辅导员反映,不少大学生和身边人懒得交流,即便同住几年,舍友也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在教室是“低头族”,在宿舍是“游戏党”“视频族”,他们跟微信群群友、网络游戏里的队友,甚至AI女友反而更亲近。
半月谈记者观察到,在一些大学课堂上,学生成了“沉默的大多数”。“课堂氛围沉闷,老师上课提问时下面鸦雀无声。”华中地区某高校新闻学院一名本科生说。
北京一高校老师说,部分学生不仅课堂上不举手不提问,甚至考试无论分数高低也不为所动。东北某高校一名辅导员反映,现在想鼓励学生参加活动真是很难:说可以加分,学生说“无所谓”;说能给奖学金,学生说“不缺钱”;说可以当学生干部,学生表示“不想干”。
除了同学关系疏离,师生关系也疏离。不少学生反映,除了上课见不到几次老师。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院2023年8月对全国690所高校学生的10万余份调查问卷结果分析显示,约30%的导师与学生的交流不够频繁。有部分学生反映,与导师间的互动对自己的志向兴趣难以产生积极影响。
校内参与活动,校外实习实践,是大学生与校园小社会、校外大社会初步建立链接的重要途径。然而,有的大学生宁愿“宅”在宿舍,也不愿参与校内外社会活动,甚至为了完成实习要求不惜开虚假证明。
半月谈记者在高校供需见面会上,与部分企业人力资源负责人交流时发现,有的大学生实习证明存在造假,上岗后不善待人接物,基本礼仪欠缺;有的学生接到面试通知后,因“心情不好”等理由随意取消不来,甚至连招呼都不打。
社交意愿偏低
受访人士认为,当前部分大学生“三无”心态加剧,导致社交意愿偏低。
对学习无动力。在一些受访学生看来,大学之前的所有教育都以应试为目标,没有激发起自己真正的学习兴趣。“进入大学后没有强制性目标推着走,又远离了父母约束,就失去了学习动力。”华南农业大学教授贾海薇说,不少学生进入大学后,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他们每一步都是被安排的,不是自己选择的,总觉得拼过了高考,大学混一下就行。
对社会现实的认知偏差也让一些学生认为“没必要太努力”。南方某校大三学生说,不少同学对现实社会的认知来自网络,而现在短视频、影视剧传播的内容非常两极化,导致有同学觉得努力没有意义,不如得过且过。
对真实世界无兴趣。访谈中,一些大学生把生活“很无聊”“没意思”挂在嘴边,回避与真实世界的交流,却在虚拟世界中“挥斥方遒”。中部某高校的吴同学经常就“巴以冲突”等热点国际事件在网上发表看法,现实中却不愿与人交往互动。哈尔滨工程大学船舶学院船舶与海洋工程专业2021级本科生纪熙原认为,当一个大学生失去学习动力又缺少生活能力时,往往会对真实世界失去兴趣,选择脱离社交圈。
对价值追求无方向。上海某高校辅导员说:“一些‘00后’学生性格相对孤僻、不太合群,我一开始以为是个性问题,后来发现他们常感叹找不到价值感。”华东地区某高校一位老师说,现在孩子太“独”了,没有真正感兴趣的东西,许多人甚至连恋爱都不想谈。哈尔滨一名受访企业家认为,现在社会价值多元、文化多元,青年人还特别容易受到网上不良亚文化的浸染,在成长过程中出现价值混乱和内心迷茫。
网上交流不能代替现实社交
受访教育界人士认为,危机心态转向危机行为之间有时只隔着一层“窗户纸”。高校“陌生人现象”发展蔓延,将对高校人才培养和青年成长带来不利影响。
分析多起校园恶性伤人事件,出现极端行为的学生大都存在社交不足的情况,出现情绪和心理大幅波动时,极易选择偏激方式来解决问题。
大学生已不是昔日象牙塔内的“天之骄子”,如果任由网络世界的狂欢和现实社会的落寞形成巨大反差,一些大学生的迷茫焦虑情绪将持续累积。在孤独封闭状态下,这些情绪极易被煽动挑拨,进而被带偏。
受访者认为,网上交流不能代替现实社会交往。东北大学党委书记郭海说,沉默、封闭,缺乏必要的社交活动,会让大学生对学习生活、现实社会的适应性下降,走出校园后更加难以适应。一些企业人力资源部门负责人认为,大学生长期处于自我封闭状态,甚至逃避接触社会,既让他们难以获得社会支持,又容易导致其社会责任感弱化。
来源:《半月谈》202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