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新力量：形的拓展与魂的凝聚

戴清 石天悦

在近阶段上映的电影中，《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虽然因为档期原因票房表现并不亮眼，却以“热血又温柔，快乐而辛酸”的高级喜剧审美获得了较好的口碑。同时，影片独特的喜剧风格与多题材类型的成功杂糅及艺术创新，也引发了我们对当下喜剧发展的进一步思考。

喜剧新貌：

当下的创作生态与艺术谱系

当前喜剧创作展现出多元化探索的热忱与旺盛的生命力，大多数脱颖而出的优秀作品都是以喜剧演员为代表、喜剧团队为基础发展而来，逐渐形成了各自独特鲜明的喜剧风格，进一步丰富了我国喜剧创作生态。

徐峥主创打造的《人在囧途》《泰囧》《港囧》等“囧系列”喜剧电影突出公路片的类型元素，充满市民喜剧的幽默感，并在一路奇遇中观照主人公的人生困境与心灵成长，其与黄渤、王宝强等优秀演员共同组成的喜剧阵容更是成为可靠的票房保证。近年来，徐峥的喜剧创作突破了“囧系列”公路奇旅的模式，扎根现实的日常生活，充分挖掘喜剧因子，逐渐走向喜剧正剧化。现实主义作品《我不是药神》成功打响其转型第一枪，《夺冠》《最后一课》《鸭先知》等“我和我的祖国/家乡/父辈”系列的单元电影则代表了徐峥喜剧与当前新主流融合出新之举，与社会现实议题接轨以及笑中含泪、谐趣与庄严并重的审美风格使徐峥的喜剧作品更加余韵悠长、耐人寻味。

近年来，以聚焦小人物辛酸悲喜为主要表现内容的大鹏喜剧迅速崛起，从《煎饼侠》《缝纫机乐队》到《受益人》《保你平安》再到将要上映的《年会不能停！》，彰显了烟火气息浓郁的东北喜剧风格，也蕴涵着对生活与人生的审视与反思，严肃厚重的时代主题之下又不失小人物顽强求生、努力追梦的乐观精神的亮色。大鹏喜剧电影打通了一条由小见大、深入浅出的讽刺喜剧路径，切实发挥了喜剧电影的批判性功能。

从话剧表演、春晚小品舞台走进大众视野的“开心麻花”团队通过沈腾、马丽、艾伦、常远等核心演员的演绎将其喜剧创作拓展到大银幕上，成为当前我国喜剧电影市场中一大重要分支。“开心麻花”基于话剧剧本优势改编创作出的《夏洛特烦恼》《西虹市首富》《羞羞的铁拳》等代表作无不体现其杂糅混搭美学的精髓，在日常生活景观中构建“异世界”奇观，通过富有戏剧张力和后现代解构意味的视觉呈现讽刺并深度反思消费社会中的乱象与畸形价值观，有着夸张却不悬浮、滑稽而不失犀利的艺术特色。科幻喜剧《独行月球》、新主流电影《我和我的家乡》《我和我的父辈》中单元故事“喜剧+”等尝试更展现出该团队出众的题材驾驭能力以及在喜剧电影类型融合拓展上所作出的创新求索。此外，签约演员的成长也是“开心麻花”团队演艺生产力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因。演员魏翔从《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中用力过猛的戏痴龙套魏成功到《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中游刃有余、自然真实的教练魏国铮，不断突破外形囿限和为了搞笑而搞笑的表演藩篱，从而获得了观众和业界的普遍认可。

在综艺节目方面，伴随着近年来小品、相声、舞台剧等传统电视综艺喜剧的影响趋弱，《奇葩说》《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等网络综艺日益显露其影响力，喜剧形态不再局限于语言艺术制造的喜感效果，而是通过引入辩论赛、脱口秀、喜剧展演、影综结合等更加年轻态、综合性的新喜剧形式，或赋予语言戏剧性，将反转技巧进行到底；或融对白、音乐、舞蹈等元素为一体打造全新的表演空间，努力贴近年轻群体的审美趣味，也为年轻喜剧人搭建走向大众的良好平台，涌现出一批批令人瞩目的喜剧新力量。同时，这些节目以“网感”十足的喜剧样态启蒙年轻群体的主体性，影响其价值观念的形成。

喜剧突破：

从杂糅超越到综合创新

从当前丰富多元的创作生态来看，题材类型的拼贴杂糅是喜剧创作不断推陈出新、增强艺术生命力的重要路径，无论是珠玉在前的《一出好戏》《外太空的莫扎特》《独行月球》，还是后起之秀《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都反复印证了这一创新之途，一方面表现为艺术样式内部不同题材元素的融合，另一方面则体现在影视、综艺不同艺术样式相互之间的借鉴与渗透，都能使喜剧花样迭出，带给观众出人意料的喜感体验。

李雪琴、史策等脱口秀演员在《保你平安》《故乡，别来无恙》等影视剧中出演角色，其生动的喜剧形象与自带的喜剧气质为影视作品增添了别样风景；借此演员们也获得了镜头前的高曝光率与知名度，反过来有助于扩大其在综艺舞台上的影响。同时，影视创作技法也被频繁地运用到舞台表演中，《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诸多优秀作品自如调动舞台内外的表现元素来实现影视化的时空转换或叠合，如《千年就一回》小青向画外一指就能将许仙瞬移至画内，两人亦步亦趋的肢体控制弥合了在场与不在场的信息差；再如《悟空》中制片人、编剧与化身服务员的悟空共处同一餐馆内，一扇屏风前后即可跨越古今。依赖演员走位和台词实现的时空转场毫不出戏，反而突出了舞台表演独有的喜剧效果，并极大拓展了舞台的表演空间和观众的想象空间。

声乐、舞蹈、戏曲等艺术元素与肢体摹仿、语言表演的融合也为喜剧注入了新鲜血液，如《最后一课》中蒋龙模仿僵尸跳探戈舞、《走花路》中饰演父亲的黄澄澄在女儿的婚礼现场舞狮、《月光曲》中一众粉衣舞者扮演生活中吃、穿、交通等各类用度，用动作、语言演绎月光族支配工资时的左支右绌，喜剧与常规艺术的跨界组合往往能超越观众的想象，带来令人惊喜的审美体验。

当然，如果只是简单地追求形式杂糅出新，有时也会造成内容的混乱或衔接的生硬，导致美感失衡，喜剧就难免沦为闹剧。因此，喜剧的综合创作必须重视故事内容的发掘与沉淀，以达文质相宜。黑格尔认为，喜剧是“把现实中腐朽愚蠢的实况描绘出来，要使它（现实）像是自己毁灭自己”“不带忿恨，而带一种明快爽朗的笑谑。”事实上，当前影视、综艺的喜剧创作，无不承载着创作者对历史、时代、社会民生深刻的洞察与思辨，在捧腹大笑中展现喜剧针砭时弊的锐度和深度，并引发观众的思考。

《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恰是如此，影片既延承了“开心麻花”系列影片基本的表现范式，又在相当程度上超越了该系列此前的表现内容。影片讲述智力障碍即所谓“心青年”这一特殊群体投身篮球比赛的热血经历，一方面实现了对常规体育题材创作的突破；另一方面影片表现边缘人群，却不贩卖焦虑和苦难，喜剧温暖的基调慰藉人心，并传扬着精神启迪。影片展现“心青年”与普通运动员在身份、感受上的错位以及给观众带来的认知落差，由此带来喜感，令人捧腹；尤其可贵的是，这种喜剧感完全没有建立在消费残障人士之上，而是真实地反映“心青年”们经生活捶打历练激发的独特潜能，搞笑的分寸拿捏得当，对白讥诮、滑稽感适度，自然形成了笑中含泪的高级喜剧风格。同时，该片还实现了一种“错位式的救赎”，正是“心青年”们发自内心的诚恳、良善、重情重义冲淡了魏国铮为了夺冠不惜一切代价的求胜心，认识到“失败也是一种胜利”，作为残障人士用朴实的行动为健全人上了一堂精神启蒙课。影片展现了“开心麻花”突破模式化创作瓶颈，从荒诞喜剧步入更具生活实感、心灵关怀的生活化喜剧的一次质的转变。

纵观当前喜剧创作生态，脱颖而出的优秀作品往往是超类型的，从表现技法到主题挖掘往往在跨界融合中绽放新意，影视、综艺中活跃的新喜剧力量正是融合、拓展诸多技巧之“形”，并凝聚着时代观照与思考之“魂”的综合超越，由此由内而外地提升创作水准与喜剧品质，保持喜剧艺术的创新活力。

（作者分别为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视听专委会秘书长，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博士生）

来源：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