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丨对话国内首例“单身冻卵案”当事人：平静接受终审判决，仍期待未来的可能性

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张珈玮 记者田阳报道

8月7日，徐枣枣（化名）拿到了法院寄出的二审判决书，并在视频中读出了判决结果。“很遗憾告诉大家，冻卵案二审依然是被驳回了上诉请求，维持原判。”面对这个结果，徐枣枣向海报新闻记者表示，自己比想象中平静了很多，最近一方面跟律师探讨下一步的计划，一方面也是按部就班地生活，“整体是在自己掌控之下的这种状态。”

2018年，30岁的徐枣枣到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寻求冻卵服务遭拒。2019年，被拒绝的徐枣枣以“一般人格纠纷”为案由将医院告上法庭，希望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为其提供冻卵服务。2022年7月，该案一审判决“驳回原告所有诉求”，徐枣枣上诉。2023年5月，该案二审开庭；2024年8月，二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徐枣枣的案件，被称为全国首例“单身女性冻卵案”。该案件将单身女性在寻求冻卵服务上遇到的困境摆上了议题桌。人们在讨论案件本身的同时，更多地开始思考：单身女性冻卵能否合法化？

徐枣枣在案件二审开庭时接受媒体采访

不会放弃，会再跟进相关议题

二审判决之后，案件似乎走到了尽头。徐枣枣向记者表示，这个案由不能再上诉，之后是否还有其他的途径去继续争取自己的权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关于结束还是继续，徐枣枣现在也说不好，“得看看，也得跟律师一起评估，再问一问相关专家的建议，目前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肯定不会放弃，会再跟进这个议题的。”

从开始寻求冻卵服务到终审判决，已经过去了6年，但回溯事情开始的那一刻，徐枣枣仍然记得当时的心境。在前往北京妇产医院就诊前，徐枣枣已经做了很多功课。当时她的首选是业内排名第一的北医三院，但通过电话咨询后，北医三院的客服明确指出，挂号时要出示结婚证。“之后又找了几家排名在北医三之后的医院，得到的回复都是不能允许未婚状态去挂号就诊。被告医院是我能找到的各方面条件比较好，又没有在挂号和就诊这一环节就直接有限制的一家医院，所以我就觉得可以去试一下。”

徐枣枣一共去了北京妇产医院两次，第一次就诊的时候她就跟医生表明了未婚冻卵的诉求，医生也把这个写在了她的病历里。不过，医生还是劝她趁着这个年纪，把证领了、把孩子生了比较重要。“我一直跟医生强调，我暂时不想离开职场，也还有一些自我实现方面的期待，所以才会想冻卵。”一方面，徐枣枣还没考虑好是否要步入婚姻；另一面，忙于事业的她也意识到女性的黄金生育大门缓慢关闭，她想要借由冻卵，留住生育的可能性。虽然医生现身说法，拿自己和其他同事的生育例子给徐枣枣做了劝慰和建议，但依然没有打消她想要冻卵的念头。

在她的坚持下，医生还是开了检验单，以确认她的身体状态。一个月后，她带着检查结果，又去了医院，她觉得自身的生育条件还非常好，当时选择冻卵是非常好的时机。但医生还是拒绝了她的诉求，“检查结果很好，适合备孕。你还是赶紧把证领了，去备孕吧。”

仍想给自己留下一个“可能性”

起诉、一审、上诉、二审……6年过去了，徐枣枣仍然想要通过正规途径在国内尝试冻卵。用她的话说，自己还没有从这个世界汲取到足够的能量，所以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去成长和获得。但她无法替未来的自己决定要不要创造一个生命，所以冻卵可能是给自己的一颗“后悔药”，一个可能性。

对于徐枣枣来说，父母的开明与支持，也是她能够专注于自己的一个因素。“一开始就让他们完全接受，也不太现实，但我一直尝试跟他们多沟通和讨论。”被医院拒绝冻卵后，徐枣枣和母亲聊到了自己的选择，母亲没有反对，还和她讨论花费的问题，这让徐枣枣感到安心。

“如果可以对话的话，我想告诉6年前的自己：不要那么焦虑，一切都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你以后会越来越智慧、通透，会有更多的能力，你要更相信自己。”徐枣枣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增长而产生了焦虑与怀疑的情绪，也许她能更坦然地面对外界所带来的生育压力。但如果重来，她依然会选择去冻卵。

作为全国“单身女性冻卵案”第一人，这几年，徐枣枣积极参与“单身女性生育权”的各类探讨，在寻求司法支持的同时，也组织了不少线下活动科普冻卵技术。“一开始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这个案子，我就觉得好像不只是我自己的事。”徐枣枣说，随着周围环境和社会舆论的变化，大家对于单身女性多元化的生育规划的选择，有了更高的包容性，讨论度也变多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改变。

事实上，当徐枣枣的案件开始走进大众视野，网络的围攻也纷至沓来。说起人们在网络上对她的评论，徐枣枣显得很平静，她甚至用理性的眼光去分类了每一种评论背后的人群。“当流量等级脱离了原来的同温层，确实说什么的人都有，也会受到负面的评论或攻击。有一些言论是基于现实话题的讨论，有一些人就只关注一些话题之外的内容，比如会评论我的外貌之类的。其实可以理解，现在网上但凡你是一个女性抛头露面来谈论这些话题，多少会经历一些调侃、攻击或者网络暴力这种情况。”

好在，徐枣枣会安慰自己：“从几千流量到上百万流量，从同温层到更大平台上，从一边倒的支持声音到各种各样的评论，这恰恰证明了单身女性生育选择的这个议题已经出圈，普通人都可以看到这个问题，可以去发表看法，或许这也是一个好事。”

开放单身女性冻卵有呼声，判决书释放有利信号

记者查询了解到，目前我国对于开放单身女性冻卵还处于比较谨慎的状态。

2021年初，国家卫健委在《关于赋予单身女性实施辅助生育技术权利，切实保障女性平等生育权的建议》的提案答复函中，就给出了“禁止给单身妇女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三点原因：一是应用卵子冷冻技术存在健康隐患；二是为延迟生育为目的的卵子冷冻技术应用在学术界依然存在较大争议；三是严防商业化和维护社会公益是辅助生殖技术实施需要严格遵循的伦理原则。

上海瑞金医院生殖医学中心主任医师牛志宏曾公开表示：开放单身女性冻卵，国外也有前车之鉴。第一，如果全面放开冻卵，有可能会出现卵子买卖，如果形成这样一个市场，其实对于女性来说是一种身心的损伤；第二，如果女性觉得在年轻的时候冻卵，就可以无限期把生育年龄往后推，这其实会带来更大的风险，另外对于整个社会的正常生育运转也有不利的地方；第三，是医疗费用的增加。“所以从这几个角度来说，国家目前可能还是对这个事情比较慎重。”

不过记者注意到，2023年3月，国家卫健委有关部门曾就开放单身女性冻卵问题向专家征求意见。此举当时引发了关注和热议，认为是政策放开的积极信号。

中华女子学院法学院教授刘明辉曾在徐枣枣的案件中作为“有专门知识的人”出庭，在刘明辉看来，医疗机构为单身女性提供冻卵服务利大于弊，允许单身女性自愿选择冻卵不光有必要性，还有紧迫性。

在徐枣枣的终审判决书上写着一句话：“随着中国生育政策的进一步调整，相关医疗卫生法律、法规、规章、诊疗规范、医学伦理规范也可能发生相应变化，待条件具备后，徐枣枣与相关医疗机构可另行解决相应争议。”这在徐枣枣看来，是一个好的信号。“这是不是意味着，当条件完善之后，未来国内单身女性冻卵可以发生？到那时候，我也很愿意去完成它。”

来源：海报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