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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逨无恙 “会记账”的宝鸡以何见证中国青铜文明

新闻聚焦admin2024-04-15196

宝鸡青铜器博物院,最近又小小地出了个圈。因为一场主题为《乡·愁——散失的宝鸡青铜器》的图片展,许多人第一次发现:竟然有如此多出土于宝鸡的珍贵青铜器遍布全国各大博物馆,总数有几百件之多。而在2022年的另一场主题为流散海外的宝鸡青铜器线上展览中,博物院也详细列出了早年流散海外的70余件青铜器精品的去向。

对于展览现场梳理的各大博物馆收藏宝鸡青铜器的清晰列表,网友们自行解读出了另一层意思:“小本本记得一清二楚”“宝鸡:没了我这个家得散”“好会记账”……

作为西周王朝的发祥地,宝鸡见证了中国青铜文明的巅峰时期,迄今为止也是全球出土青铜器最多的城市。释读出何尊铭文的著名青铜器专家马承源甚至曾说:“世界上凡是有博物馆的地方就有宝鸡青铜器。”

宝鸡古称陈仓,就是刘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那个陈仓。在它改名宝鸡之前,这个名字已用过一千多年。唐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唐肃宗李亨因东南鸡峰山有“石鸡啼鸣”之祥兆,将此地改名宝鸡,后沿用至今。

宝鸡位于关中平原的最西端,扼八百里秦川之首,踞千里秦岭之要,是西周京畿重地,也是虢、散、夨等西周诸侯国的封地。周王朝早期的宗庙一直设在宝鸡,大多重要的祭祀、册命仪式等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此外,许多王公贵族在此拥有采邑,长期居住,死后亦葬于此。

周王朝持续800余年(公元前1046~前256年),正处于我国青铜文明的鼎盛时代,时间跨度也占据了整个青铜时代的一半以上。综此种种因素,使得宝鸡命中注定,成为青铜器出土的“超级重地”。

这片土地上的历史太过厚重,以至于连文物出土的过程本身都已成为历史典故。有史料记载的青铜器出土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两千多年前的汉代——据《汉书·郊祀志(第五下)》记载,西汉宣帝刘询神爵四年(公元前58年),“美阳得鼎献之”。

美阳,属古岐周地,今为宝鸡扶风县法门镇。当时的京兆尹张敞爱好研读古文,他辩识出了鼎上的铭文,结合出土地点综合判断:应是周王褒赐给一个名叫“尸”的大臣的,故此后世称其为“尸臣鼎”。

虽然这件“尸臣鼎”后来下落不明,既没有留下器形摹画,也没有流传铭文摹本,但它却成为历史上出土的第一件有文献明确记载铭文的青铜器。张敞则被推崇为中国古代青铜器研究的鼻祖。

又过了一百多年后,东汉建初七年(公元82年)十月,汉章帝刘炟的车驾西巡到了槐里(今陕西省兴平市)时,当地一位官员给皇帝献上了出土于美阳县岐山之下的一件铜尊。汉章帝大喜,视其为吉祥瑞器,还特意诏令每天早餐和晚饭时,用这件宝尊为随行官员热酒共饮。

到了北宋,在著名金石学家吕大临的《考古图》中,青铜器有出土地点可考者90余件,半数以上出自陕西,其中有10件以上出自宝鸡周原一带。

由西汉至晚清,宝鸡出土的青铜重器数不胜数,著名的“晚清四大国宝”(毛公鼎、大盂鼎、虢季子白盘、散氏盘)和“海内三宝”(大盂鼎、大克鼎、毛公鼎),全部出土于宝鸡。

据不完全统计,宝鸡出土的青铜器迄今已达2万多件,仅馆藏者就达15000多件,约占陕西省青铜器馆藏数量的三分之二。可以说,世界上还没有哪块土地曾如此密集、如此持久地出土过青铜器。

让“青铜器之乡”这个称谓实至名归的关键一点,还是宝鸡出土青铜器铭文内容的史料价值。西周青铜器铭文内容多涉及社会、政治、经济、法律、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的内容,是研究西周历史的第一手资料,弥补了典籍文献的缺失,以实物的形式为我们还原了历史。

尤其是2003年在宝鸡眉县杨家村出土的那批窖藏青铜器,铭文字数合计多达4045字,件件有铭文,创下了考古史上窖藏青铜器铭文字数最多的记录,也揭开了一个姬姓单(shàn)氏家族的煌煌历史。

这个家族有七代先祖为西周诸王效力,到了第八代单逨时,依然忠心耿耿,尊荣不减。单逨的主要功绩之一,是奉周宣王之令,攻打周王朝当时的敌人猃狁并取得胜利。

猃狁在先秦文献中又称俨犹、昆夷、西戎、犬戎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后遭遇的入侵者中就有他们——是商周时期我国西北地区一个十分强悍的部族。在《诗经》中也有许多关于周王朝征伐猃狁的诗句,《诗经·六月》中的“猃狁孔炽,我是用急”;《采薇》中“靡室靡家,猃狁之故”等,可谓周王朝的心腹大患。

单逨参与的那场战事,起因是猃狁在陇东(历、井阿、弓谷)一带挑衅,冒犯周邦,侵掠畿内田地。单逨率军从后路牵制敌人,断其归路,终于在山谷中击败了猃狁,取得最终胜利。

这场胜利,其实并没能为已然在衰败中的西周挽回多少气数。但对于“中兴”天子周宣王来说,这已经足够振奋人心。身为曾被国人驱逐的周厉王之子,周宣王在位的46年里,几乎都在东征西讨、收拾父亲留下的残局中度过。

按《竹书纪年》所载,周宣王除了在刚即位时打赢了两仗之后,就是公元前787年击败猃狁的这场战斗可圈可点了。哪怕是两千多年之后的我们,也能充分想象这位君王对于这场胜利的无比重视。

周宣王四十二年(公元前786年)五月上旬的一天,单逨得到了周宣王隆重的册赏。在太庙大殿内,周宣王语重心长地对单逨说:你的先人们辅佐历代先王,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没有忘记。你勤勉于征战,也不曾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他赏赐给单逨一卣祭祀用的香酒,和两处肥沃之地的良田。感激涕零的单逨,也将这次册赏铭刻在了四十二年逨鼎之上。他或许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年,自己就又升官了:宣王四十三年(公元前785年),单逨被册命为司厉(相当于监察官)。

册赏现场,周宣王对他谆谆教诲,告诫单逨施政办事的原则,如不可贪图安逸、要公平无私、明辨是非等。单逨将这次加官进爵和周王的教诲,用319字篇幅,又分别记录在了10件“四十三年逨鼎”上。

一番叮嘱之后,周宣王对单逨说:如果你最终也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那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没有尽到王的职守。

尽管只是一个表态,但这种高贵与谦逊的姿态,亦折射出周王朝注重礼义与道德教化的一大特点。

宗法制与分封制,是西周王朝统治的两大核心支柱。西周时期,解决宗族内部矛盾的方式,主要依赖宗法制。

在宝鸡出土的青铜器中,有两件簋和两件尊,记录了发生在周宣王早期的一件宗族内部土地纠纷,得以令后人了解到在两千八百多年前的西周贵族们,是如何在宗法制的约束下分配不动产的。

它们是五年、六年琱生簋和五年琱生尊。它们的主人是西周贵族琱生。琱生的先祖是周武王的弟弟召公,琱生的堂兄召伯虎也是周宣王的重臣,以及家族的大宗宗子。

纠纷的起因,是这个琱生命人开垦了田地并将其据为己有,而按照宗法制,这些田地和耕种田地的农户都应属于整个宗族。于是,在宣王五年(公元前823年)正月,召伯虎与琱生就此事进行了商议,重新分配了有争议的土地和附庸(农户),以召伯虎为代表的大宗得五分之三,小宗琱生得五分之二。

对于这一安排,琱生应该是没有意见且感恩的。因为他为此专门做了两件形制纹饰相同的簋,祭祀他们的共同祖先召公,也将此事的经过记录其上,另外还做了两件尊,记录了他与召伯虎的誓约——请先祖在天之灵监督此事,绝不会改变宗君的命令。

自宝鸡出土的青铜器中,还有一件堪比汉谟拉比法典的珍贵器物——亻朕匜(rén zhèn yí)。匜是西周时期沃盥礼中用来浇水的水器,相当于现在的水壶。这件青铜匜的外形颇有几分萌感:身体像一只胖胖的“小羊羔”,却配了个表情威猛的虎头盖子,更有趣的是虎头处的开口仿佛咧嘴而笑,莫名可爱。

这件器物上的铭文,记录了周夷王在位期间,一件上下级官员争夺奴隶的诉讼判词。

这个被判有罪的人名叫牧牛,他从自己的上司手里抢走了五个奴隶。而这五个奴隶,是他曾发过誓承认属于他上司的。违背誓言和以下犯上,就是牧牛的罪名。

法官伯扬父写下判词,判定牧牛不仅要把五名奴隶还给上司,还应受鞭刑一千和墨刑(脸上刺字),但最终宽赦他:改墨刑为蒙黑巾,鞭刑五百,罚金三百锊。

牧牛乖乖认罚,而他的上司亻朕则用得来的罚金做了这件咧嘴欢笑的小铜兽,记录这场令他满意的官司结局。

这件青铜器,和所有宝鸡出土青铜器一样,有一种不可复现、不可企及的人类文明稚气之美。一种原始而天真、淳朴而高贵的美。(雪阳)

来源:成都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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